过了一会儿,公安局长下来了。我们的要求很简单,首先要给这个小孩医治,看好了再谈赔偿问题(那时候我们也开始懂一些法律,找律师咨询,最后赔偿加了倍)。那天,我们贵州人谁也没被抓,派出所长被抓走了。事后政府也提醒我们:“你们不要动不动就要造反。”其实,我们不是造反,是说理,只被他们轰了出来。
但这个事情也把当地的贵州人给害苦了——后来,所有招工的牌子上最后一行都写着:谢绝贵州人,或者,贵州人除外。
直到现在,还有一些厂不要我们贵州人。
5
差不多就是从这件事开始,我的名声就传了出去。
当地有一些别人调解不好的事,我去几句话就能讲好;出了事,这里的老板们页会主动来找我,如果不来,我知道了,也会去找他们。
有一个老板家有台机器,一连三天连续出工伤,把几个工人的手指都给压断了。工人开始要闹,老板找到我,要我出面调解。
我也没什么目的,就是希望大家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,在桌面上把事情谈好。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,是私下心平气和地谈呢,还是去劳动局,或者走法律途径?都是可以选择的。但实际上,没人愿意走法律途径,打官司一是没时间,二也打不起。老板也不会为了这几千块钱的小钱消耗时间,他有更多的事情要做。
当然,一开始这些老板是不会听我的,他们找过本地的流氓。
但是无论是本地流氓,还是外地流氓,大家都是流氓,就像梁山好汉一样,都是社会兄弟。我们一起吃吃饭,喝喝酒,有时还搞个仪式,几个人结拜一下。慢慢地,老板也就不找他们了。
当然,出来混总是要还的。到现在为止,我总共被判过3次刑,被拘留过14次。可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的事,全是为了别人。
刚开始那几年,政府并没怎么管我们。
也不是不管。如果砍了别人的手,打断了别人的脚,警察当然要来抓。我花个10块钱,打个摩托车就逃走了,连气味都找不到,因为当时根本没人认识我。后来名声在外,我就成了派出所的重点监控对象。比如我现在和人谈事情,派出所那边很快就知道了。
又过了几年,大家都盯着经济去了。如今一群人去闹事这样的事也不可能再发生了。现在的小孩,都想着安安分分打几年工,养好自己的父母和小孩,“打打杀杀没意思了。”他们总这么说。
我也再不打工了,刑满释放出来就开始做生意。
刚开始,我做“投资”,就是放高利贷。一开始,我没意识到这些关系是资源。还是有一次在拘留所,和以前的一个镇长关在一起。他问我:“回店口能做什么?”我说:“什么都没有,只有朋友,有一张很大的网,几乎每个村最调皮的几个人都认识,每个村里的村官我都认识,每个村里的大老板我也认识,而且都是哥们儿。”
他就对我说:“你有一样很宝贵的东西,你有一张网,一张很有用的‘人网’,你把这张网用好了,你就可以做点什么了。”
我记住了他的话。出来的时候,有个朋友在做投资生意,我就去帮他。
我知道村庄里每个人的名字、背景、后台,也知道借出去的钱能不能收回来。这样做了两年,赚了一点钱。可是货币流通太快,你借我借的,高利息越滚越多,好多人都被搞死了。
到最后,山穷水尽,我自己赚的钱也赔了进去,一分都没有了。
于是又从零开始,跟一个朋友合作搞装修公司。他出钱,我出力。现在生意越做越大,正准备做物流。
6
我到浙江20多年了,有个本地的朋友跟我说:“你小子口口声声说在家里是良民,怎么一到这里,就变流氓了呢?”
我说:“那是你们浙江水土不好。晏子使楚不是说了嘛,‘橘生淮南则为橘,生于淮北则为枳。’一个地方的橘子本来是甜的,拿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种就是酸的了。所以说,我本身是好的。如果我还是在农村待着,我肯定知道玉米怎么种,猪要怎么养。但是到了你们这个地方,接触的东西不一样了,对事情的看法就全变了。所以,主要还是受这里的水土影响变坏的。”
时势造英雄,也造流氓。人发生改变的那一瞬间,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主宰的。
本文转自公众号“土逗公社 ”(potu_groundbreaking),网易人间已获得授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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