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毛K
第12幅画:他将手中的罩灯挥动了三下,那帆船慢慢地出现了。
贝克街的居民没有不知道
托尼船长的。
托尼船长的爱尔兰亚麻布衬衫,总是浆洗得雪白蹭亮,在伦敦阴霾的天气里,散发着不合时宜的亮光。托尼船长的围巾像一卷绳子一样松松地挂在脖子周围。还有那一双举世无双的短靴,据说是轮船在神秘的爪哇国抛锚,经过有惊无险的交涉后,用十个先令换来的。这个故事,贝克街的每个孩子都耳熟能详。
托尼船长无疑是一位绅士。天气晴好的日子,总能见到他慢悠悠地在街上踱步,遇到对面有女士行来,就摘下他那顶上了光的帽子,低头致意,弯腰让行。贝克街上的孩子实在太多,一个个穿得邋里邋遢,成天东奔西跑,无所事事。他们一看到托尼船长出门,都像小狗一样地围上去,不远不近地跟着,学着托尼船长弯腰低头的样子,发出吃吃的笑声。孩子们跟得近了,托尼船长就会伸出那柄多节的手杖,重重地在地上点几下。
“托尼,托尼,老船长……一个老船长,老得掉了牙……”听见孩子们这样唱着自编的歌谣,汤姆觉得有点生气。汤姆今年九岁,已经是一个熟练工了。和他一起扫烟囱的小伙伴,有两个开始不停咳嗽,还有一个下身溃烂,和许多人一样得了那种可怕的病。一般而言,不出三个月,就会被装进一口薄薄的小棺材,或者用破布裹着扔进教堂的坟地。
汤姆不想被扔进教堂的坟地。他努力工作,看工头的脸色行事,把烟囱扫得又快又好。他迫不及待地长大,长大了就能找到更好的工作,挣到很多的钱。
在高热带来的晕眩中,汤姆仿佛看到自己当上了工头,整个西区的烟囱都归他管。汤姆笑出了声,身子一抖,不由自主地沿着烟囱壁迅速地下滑。砰的一声,他停止了坠落,同时好像听到自己的腿骨断裂的声音。
黄昏时分,人们匆忙赶路。街上每天都有人饿死累死,一个摔断了腿的小孩,没有人会停下来多看一眼。
不知过了多久,街上暗了下来,然后彻底地静了下来。汤姆觉得身上发冷,饥饿的感觉超过了痛觉,他想,也许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。这时,胳臂上传来金属冰凉的触觉。他的眼睛肿得睁不开,但他知道,一定是托尼船长。这条街上只有他拄着金属尖头的手杖。汤姆感到双腿一紧,摔断了的腿被结结实实地捆好了。接着,身体一轻,像是飞了起来,汤姆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,就像依偎在只在梦里见过的爸爸的怀里。
汤姆在一张小木床上醒来。这是一间阁楼,烛火幽微,空气中有潮湿发霉的味道。汤姆接过托尼船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的一瓶姜酒,狠狠灌了几口。他生病了需要爬烟囱的时候,工头也会给他灌几口。就着水煮土豆,汤姆很快忘记了疼痛和饥饿。
吃饱喝足了的汤姆眯缝着眼,打量着这间阁楼。墙上挂着的像是羚羊的角,还有一副完整的动物头骨。长条桌上散乱地摆着几件瓷器,还有大大小小的贝壳做的工艺品,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。墙角立着一架水烟壶,披挂着蛛网,隐隐透出古铜色。汤姆心想,爪哇国还有神秘的东方,这一切也许是真的。
“托尼船长,能带我去远方吗?”汤姆鼓足勇气恳求道。憔悴的小脸上,一双眼睛出奇的大,发出异样的亮光。托尼船长登上梯子,伸手够到天花板,小心地取下来一盏罩灯。这是神灯吗?我早就知道托尼船长是贝克街上最厉害的人了,果然。汤姆心想。他的心跳得很快,但很快镇定下来。
天色蒙蒙亮,一老一小,一瘸一拐,慢慢地走到了雾气腾腾的泰晤士河边。河水静静流淌,远处零星几点灯火明灭。托尼船长将手中的罩灯挥动了三下,一艘帆船慢慢地出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