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人别信梁建章

7月23日,人口专家梁建章博士在接受采访时,发表了这么一段高论:

可能没有必要12年去为了高考准备,可能我们在高一的时候就考掉了。就是缩短学制,把12年缩短到10年,那可能就是能够减轻学生的负担,也减轻家长的负担。那未来的学生也有更多的时间去学其他的东西,更好地发展。女生也可以更早地毕业,能够更有时间去生小孩,或者是做职业生涯的发展。

这话并非梁一时起意,他这种一向稳重的企业家、学者也不会在采访时妄议国事。实际上,梁早在今年3月出版的新书《人口创新力:大国崛起的机会与陷阱》中,便系统、详细地阐述了上述缩短学制与鼓励生育的观点。

可别急着反驳,一定要先学习下梁老师的精神,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努力。然后你就会十分感动,并且说出:

Noooooooo…

缩短学制,公平之害

这将是你这辈子说过的最长的一个no。

很简单,即便忽略一些表述上可能有点惹人嫌的内容比如“更有时间去生小孩”,缩短学制不管对中国女性,还是中国男性,都不啻教育的倒退,更是整个人生的灭顶之灾。

历史上,缩短学制这事儿,不谈个别、局部的,哪怕在全国范围,我们也并非没经历过。最近的一次可以说是“被迫”的,就是2003年期间的“非典”。

严格来说,非典并没有导致学制的改变,但却在客观上减少了学生的在校时长。而这些“本应上学”的时间,国家推出了“空中课堂”等措施来弥补。

但结果是大同小异的——空中课堂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,虽然学制没有缩短,学生获取的教育也确实不足。有关部门察觉到了这点,并对考试做出了调整:当年无论小升初、初升高,难度都有一定程度的降低;高考难度虽没有明显降低(甚至偏高),但录取分数线也创下了历史低记录。

这就导致发生了一些十分荒谬之事。因为中考只考三科且难度极低,别说高分学生,就连满分学生都一抓一大把。当年的北京,中考“恰恰”满分者,只能拿到全市三位数的排名。

排名更靠前者,则是拥有各项加分的小超人们。无论市三好学生,体育、艺术特长生(当年还未取消),抑或少民,都超过了一众满分者,跃居前列。

加分本是常态,执行偶有疏漏,总体并非不公。在教育成果所展示出的分数差距较大时,加分在实际意义上聊胜于无(例如贫困地区少民即便有大幅加分,也难以望通常学生分数项背),只是个形式公平的体现;但在教育“缩水”导致分数“缩水”后,加分的意义就被极度放大了。

简而言之,教育本身越“精简”,教育以外的“上升因素”就越多,教育的公平性就越差。

而在非典之前,缩短学制的情况也并非没有发生过,那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“文革”。至于“文革”时期的考试是什么样子,是不是教育该有的形态,相信大家心里有数。

简而言之,在并无有效方法可在缩短学制同时维持教育质量不变的前提下(这一前提在世界范围内十分广泛且将持续很久),缩短学制可能导致什么?

1. 教育质量下降,考试难度下降,教育外因素突显,公平性变差;

2. 教育质量下降,考试难度不变,考试考察失效,依赖教育外因素,无公平可言。

第一种情况我们在“非典”中已经见到了,而第二种情况在“文革”时也确实发生过:工农兵推荐上大学。

说白了,靠运气,或者靠关系。

在中国古代,相对公平的科举制发明之前,也有类似的“举孝廉”等落后取士制度。谁如果觉得那种“教育”更科学可取,不妨从小让孩子学习《弟子规》,争取成为未来有竞争力的人才。

你以为学制还没缩短吗?

运气或者关系,正是现行教育体制在筛除人才时,竭力回避尚且不及的因素。

相信大多数读者并没有自信靠荣誉、特长乃至少民为孩子打出一片天,那么学制缩短、教育质量下降的后果,社会又怎么承担得起?顺便,如果大多数人都能走上加分之路,那这加分跟没有也就没区别了,大概不难理解。

但是,梁博士的主张,并没有在社交媒体引发轩然大波。其原因也不难理解——有条件并有心情在互联网讨论教育话题,并看到梁博士发言者,大概普遍自居中产,认为自己并不是那“大多数人”。

这么说也没错。因为中产本来也不依赖学校那些教育,或者说学校教育在中产手中,只是和“穷人”拉开差距的工具罢了。

穷人眼中,小初高学制从12年缩短到10年(如梁建章所言),那就是确确实实地少了两年。

在中产眼中,“12年缩短到10年”是没有的、不存在的,小、初、高学制始终都是14年或者15年,无非是从“学校12年,课外两三年”变成“学校10年,课外四五年”罢了。

大量自愿的、自费的补习班、私教乃至昂贵的私校,是富豪和中产有恃无恐的根据。中产们知道“靠运气、靠关系”都是落后的,所以他们靠钱。

现实中,随着“素质教育”的不断推行,学校授课内容不断被压缩,虽然“学制缩短、教育质量不变”的奇迹尚未发生在这片土地,“学制不变、教育质量下降”的现象却已确实造成了。当然,这一“教育质量下降”仅对穷人而言。

近些年课外教育市场以及私立学校的火热,也与国家不断降低数学、英语难度关系密切。最有趣的现象是,在名校授课的老师纷纷辞职转为私教:虽然他们培养的人才更少了,但他们个人的收入却呈几十倍的增加——这可以说是教育政策在公、私迁移上最显著的外化。

我们无意责怪老师。实际上,中国教育的一大问题就在于师资严重不足,如今好老师向私教迁移,“先满足少数人教育需求”的成果,无非是“先让少数人富起来”的自然延伸,但这种延伸对于多数人却是倒退。经济的“蛋糕”可以做大,“先富帮后富”至少理论可行;但教育的蛋糕,以今日而言,还有“做大”的机会吗?

国家压缩公立教育促使个人开小灶的思路,与国家延迟退休促使个人、家庭为养老买单的思路如出一辙。最大的受害者是数量最多的普通人,而中产和富豪们只要舍得多出一点成本,结局并无大碍。

这种“成本”其实一直存在。哪怕在公立教育质量较高的80、90年代,手里有点小钱的家长同样能培养成绩更好的孩子。而花钱的途径也从来不啻“增加教育时长”:

增加教育时长以提升质量类:补习班,私教,辅导书和今日的“知识付费”;

2. 直接提升教育质量类:私立学校;

3. 求加分类:培养艺术、体育特长,特长加分在有些地区已失效,原因可能是花钱较少、门槛较低;

4. 另辟蹊径类:不必纠结国内学校,出国上大学乃至出国上初、高中即可,十分昂贵;

5. 违法乱纪类:想办法搞到不正当的少民身份,或者取得高考优势地区的户口,十分昂贵。

如果以更开放、更具历史观的角度来看,英美等发达国家的教育质量早就已经是纯粹的“money talks”了。很多人会觉得这是好事,某种意义上也没错。但要注意的是,向欧美靠近容易,向80、90年代回头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