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

  “我都不知道我在干嘛。”

  凌晨 3 点 21 分,阿宽给我发来这条微信。

  彼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。

  原来,就在这条消息发出来的一个小时前,他跑到了一家离他家有 40 分钟车程的 KTV ,把那儿每一个有人的包厢都闯了一遍,

  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家 KTV 里撞了半个钟后,他被侍应生们赶了出去。

  阿宽告诉我,他一边壮着胆子挨个房间地撞门而入,一边脑子里不断回荡着:

  “我他妈到底在干嘛?”

  的确,无论是我还是阿宽自己,都很难想象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。

  认识阿宽是在初中时,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能不能借你的语文笔记给我看看?”

  那会儿月考刚刚出成绩,我的作文得了全年级最高分,于是被印成像标准答案一样的东西,在全级各班传阅(实乃人生高光时刻)。

  和我不同班的阿宽,以为我把写作文的小技巧都做了笔记,特意来到我们班找我。他在门口徘徊了三次,才鼓起勇气问我。

  慢慢地,我们变得相熟起来。

  他的性格非常温和和内敛,也很乖。

  中学时和他外出,他一定会在某个时刻说出那句熟悉的“我妈要我回家了”。

  而即使到了现在,只要是有他的局,基本上都需要预定在十一点左右提前结束,或者他提前离场。

  他很少喝酒,也不抽烟,甚至连有人在里面抽烟的厕所都不太会进去。朋友似乎也不多,身边来来去去,都是以前积累的同学。

  在我心里,阿宽一直是‘单纯的男生’这个群像的模版。

  所以,我很理解,那个晚上为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地拷问自己,他到底在干嘛?

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

  他是去找一个女生的,让我们称呼这个女生做小明吧。

  那天晚上,小明和阿宽在十一点各回各家之后,小明跟阿宽说了要去 KTV ,然后就失去了联络。

  那是阿宽认识小明的第二个星期。

  我认识小明倒是挺久了。一直以来,我都觉得属于小明的 bgm 应该是杨千嬅的《飞女正传》。

  怎么去形容她呢?

  当阿宽在有五六个人抽着烟的厕所门口却步不前时,小明正在和那其中最有话事权的所谓“混混大哥”谈着一段分分合合的恋爱。

  在她的中学经历中,带着几个女生一起去报复小三这种事,就像阿宽拿着课本去问数学老师一样普通。

  到了现在,小明的生活在我的印象里就像是一团迷雾一样,模糊不清。只知道虽然她早已经离开了那个混混大哥,但似乎往后的每一段恋爱都不甚平坦。

  崎岖而复杂的感情搅拌着她的生活,让她的日子过得颇为凌乱。她告诉过我,只有在凌乱的生活中间,她才可以让不开心的事情变得没那么明显和具体。

  她像是阿宽的反义词。

  我问阿宽,和她在一起时,是什么感觉?

  他告诉我,那晚在回家的路上,他打开了车窗吹风。他说,他没感受过几次凌晨三点半时广州的夜风,也更没试过半夜三更为了一个人跑到城市的另一边去。

  他感觉到身上多了一种二十年来没有体会过的责任感和保护欲,他觉得很奇妙,好像自己的世界和另一个从来没有踏足过的世界接通了。

  差不多意思的话我在两天之后又听了一次,从小明的口中。

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

  失联的那晚上,只不过是小明的又一次酩酊大醉。

  第二天,终于联系上她的阿宽,把她带上了白云山。

  这是小明第一次爬白云山。

  “就算要去白云山,我觉得我也只可能是凌晨坐在男生的后座飙上山去。

  给我再想象一百次我都不会想到,我会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间,一步一步地在爬白云山。”

  小明是这么跟我说的。

  通往摩星岭的“天径”,是一条非常长的阶梯。原本走在前面的阿宽,回过身来,向小明伸出了手,他笑得很温柔,眼睛和嘴巴加起来,成了挂在脸上的三个月牙。

  看见这样的阿宽,小明的记忆一下子和过去的时空接通。

  她想起中学时,学校里也有一个阶梯,在通向教学楼的路上。常有几对小情侣牵着手在这条阶梯上走过,而小明和她的男朋友只会骑着摩托车从阶梯旁边的斜坡飞驰而过,

  他们从来没有一起牵着手走过这条阶梯。小明当时觉得,阶梯上那些小情侣的生活,以前、以后,都不会属于自己。

  阿宽当时伸出的手,好像是这种生活在向她敞开了大门。

  小明以前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和自己离得太远了,但看见阿宽的笑脸时,她发现,这样的生活好像和自己只剩下了几个台阶的距离。

  她走上去,把手交给了阿宽。

  “好像两个星球被接通了。”

  想不到,他们的说辞都这么像。

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

  他们的故事让我很受鼓舞。

  一直以来,我似乎也总是喜欢着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

  遗憾的是,“我和你都不是一个世界的,怎么能在一起呢”这句话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从 tvb 的无数部电视剧里蹦出来,成为了现实生活中其中一个较为风行的表白失败原因。

  很久之前,我听到这句话时,这样回答了那个女生,我说:

  “我觉得两个世界在一起,就能同时看到两个世界的风景,这不是更好吗?”

  如今,我终于在阿宽和小明的故事里,为这个论点找到了有力的论据。

  其实,我始终认为,两个人在生活方式、兴趣爱好甚至是观点想法上的不一致,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,

  相反,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、体验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的事情、拓宽自己思考的角度,这可能是一场恋爱里,比较宝贵的收获。

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

  说起来,我也曾经喜欢过和自己很像的人。

  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。我和这个女生因为都很喜欢英国摇滚乐队 Pulp 而相识。

  那天我塞着耳机在自习室里看书,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的。她拍拍我的肩膀,指了指我的耳机,跟我说:“你也喜欢听 Pulp 啊?”

  原来是因为我的劣质耳机外扩太严重,以至于她隔着几张桌子都听到了我正在听的歌。

  很快,我们都发现了,大家除了听歌品味之外,无论是想法还是性格,都非常地相似。

  因此,我们常常在一起沉默着度过一个下午,因为都很明白彼此相对沉默的个性;

  也会绕着一件事情嗟叹两三天,最后结束于两个敏感的人的连声叹息,偶尔甚至还会有眼泪。

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

  像这样频繁发生的默契和认同,让本来就相似的我们,更快地朝着同一个方向不断地发展,像是两匹被系在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奋进的快马,相互借力,扬长万里,不亦乐乎。

  直到有一天,她和我说,她需要自己呆上两天。

  她告诉我,她遇到了一些事情,而她知道,如果再像之前那样找我分忧,她只会困在一个思维角度里,最后将会在这个角度上越走越偏激。

  “就算你安慰我,让我换个角度想,但我知道你其实不是那样想的。我太了解你了,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。我看着你的眼睛,听你说话的尾音,我就知道你是怎么想的。

  所以没用的,你说的话只会让那些使我难受的想法,再使我难受一次。”

  事情过去之后,她给我发了差不多意思的这样一段话。

  面对着冷白色屏幕前的这一百来个字,我忽然幡然醒悟。

  少不更事时,总是幕求遇到和自己特别像的人,高度的默契和认同很容易让一段关系饱含幸福感。

  但是,原来高度的默契和认同,它们的另一面有可能是将对方推至偏激和狭隘的推手。

  两匹被系在一起朝着同一方向奋进的快马,因为没有一股控制和遏止的力量,所以它们根本看不到其他路上的风景,而且终究会遇到一堵南墙或者悬崖。

  “一个黑夜需要的不是另一个黑夜,而是一盏灯。”

  后来,我在送她的礼物卡片里,写下了这句话。

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

  “你会和自己谈恋爱吗?”

  把两个故事都在选题会上分享出来后,有一位编辑提出了这个问题。

  围坐在一起的大家之间,泛起了零星的、弱弱的“会”或者“不会”,最终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。

  再一次想起这个问题时,我抬头看了看天。

  我真的很想知道,踏足那颗悬挂在西南方向不断闪烁的星星,会是什么感觉。

  你呢?

我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,那又怎样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