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,是怎样的一群兄弟

他们,是怎样的一群兄弟

  扑救木里森林火灾的西昌大队结束任务返回驻地。新华社发

  浙江在线杭州4月5日讯 30个生命因为逝去而成为英雄,被我们感念。

  这种被铭记的方式太过悲壮,以致于很多人会忘记,他们只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23岁的年轻人。未来还像一幅尚未展开的画卷。他们有梦想,有憧憬,有青春期的烦恼与迷茫。

  而“打火(当地方言,意为救火)”于他们而言,是职责所在、再平凡不过的日常。

  8个同寝室兄弟牺牲了一半

  昨天上午的悼念仪式,陈跃起先打算不哭的。他上一次哭,还是2016年送战友退伍的时候。但站到台上,哀乐萦绕,他向黑白遗像中的兄弟依次献上菊花,当看到自己最熟悉、同住一个寝室朝夕相处的4位室友时,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。

  他蹲坐在地上,哭得像个孩子,最后被人扶上了车。

  西昌青山机场旁,是西昌森林消防大队营地。几丛三角梅开得像火一样红。下午,陈跃归队,把守大门。他所在的三中队,13名赴木里火场的消防员中,只回来了一人。他寝室的8个兄弟,牺牲了一半。

 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,这只是一场普通的“打火”。凌晨,这群刚进入梦乡的年轻人,被骤然响起的集合哨声惊醒。陈跃也爬起来,但被中队长蒋飞飞阻止:“队里的猪生病了,你留下来照顾吧。”中队里的13个兄弟很快穿戴好橙色的防护服,挎上他们的武器:斯蒂尔风力灭火机、水枪、消防切割机等出发了。

  同一支队的驾驶员方磊最后一次见到牺牲的四中队中队长张浩,是3月29日晚上9点。和兄弟们一样,张浩的面孔和手被烟熏得黢黑,脸上还挂了彩,新长出来的胡茬顽固而倔强。那是在木里的邻县冕宁,他们刚刚结束一场三天三夜的“打火”。方磊按了下喇叭,探出头来调侃张浩:“你这‘老弱病残’还上前线啊!”他知道张浩的腰受了伤。张浩哈哈一笑,转身,带领着兄弟们渐行渐远。

  中队长蒋飞飞的最后一条朋友圈,停留在3月31日凌晨2:54分,“前三天连打了两场,回来衣服泡着还没洗呢又通知走了。”噩耗传来,陈跃和战友含着泪,把他泡上的衣服搓完了。

  昨天,400多位退役的凉山支队消防员从天南海北赶来,有人坐了一天一夜的硬座火车,有人刚刚出了车祸。大家不约而至,来送曾经的战友、或后辈最后一程。

  朝夕相处的室友

  出事两三天后,陈跃梦到自己寝室的战友回来了。他们推开门,脚步的咚咚声那样真切。大家拥到他的床前,像从前一样,高声喊着他“陈老兵”。这两天,他把寝室打扫得干干净净,接待战友的亲人认领遗物。家属的哭声从大门口传到二楼,陈跃甚至不敢下楼迎接,面对那一张张仿佛一夜苍老的面孔。

  排长刘代旭身高超过一米九,相貌堂堂,家人收走了他的洗面奶,还从柜子里翻出他没来得及拆封的面膜;程方伟爱踢球,他的遗物里,有曾经心爱的足球;徐鹏龙平时经常一个人写日记,家人带走了他的日记本;郭启的口琴吹得不错,伯伯把他的口琴带走了……

  闭上眼睛,陈跃回想的,都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细节。徐鹏龙很内向,话不多。但是会默默对大家好,从江西探亲回来,他把老家特产,一种吃起来香香脆脆的煎饼,默默放在每个兄弟床头。上个月,小徐满19岁了,他只告诉了和他最要好的郭启。郭启向大家宣布,兄弟们匆匆忙忙地订了生日蛋糕,叫了烧烤外卖,给小徐过生日。

  刚来时,郭启还挺胖,像个“社会人”,他爱说笑,开了过头的玩笑,兄弟们不留情地批评他,他也大大咧咧地接受了。他足球踢得好,战友们给他起了个外号,“巴萨第一门将”,“只要他守门,对方就别想进球。”陈跃说。

  郭启变得忧郁,是在被爱情击中后。他们是异地恋,随时派发的任务,更让他无暇顾及女友。他常闷闷不乐。不久,郭启分手了,陈跃发现,那个坐在他旁边吹《贝加尔湖畔》的年轻人,琴声里多了故事。睡在郭启旁边的他,也从没有戳破那个秘密:失恋的那一个月,郭启常常夜半从床上下来,到窗前点燃一支烟。皮肤黑黑的查卫光喜欢游戏,他常常央求级别是“王者”的陈跃带他一起“打农药”。有时配合得不好,陈跃会发脾气,怪兄弟们拖自己后腿。如今,这成为他最后悔的事。

  “打火”的寂寞与危险

  今年,陈跃决定告别他8年的救火生涯。他一个人照顾队里的12头猪,两天下来,衣服上便全是油星。这个看上去脏且累的活,却是队里对陈跃的照顾:今年12月,如果没有意外,他将退伍,回到老家重庆。

  爷爷生病去世,陈跃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;亲朋挚友婚礼,他每次都抱歉缺席。那些对平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,对于消防员来说成了难题。去年,陈跃在老家处了对象,女孩希望他早日回去,陈跃答应了,“我的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娃娃了,我真的很羡慕他们。”

  “打火”,从过去到现在,一直都是一件寂寞、疲惫又危险的事。木里是“全国林业第一县”,陈跃和兄弟们不止一次去过那里。木里海拔很高,有的战友高原反应严重,但还是硬撑着往上爬。隔着几公里,滚滚热浪扑面而来;看到熊熊火光,抵达起火点却要两三个小时。木里山势陡峭,超过70度的斜坡,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,超过90度,只能用绳子吊着,慢慢蹭。

  不同时代的消防员,印证了不变的艰苦条件和隐藏危险。湖北恩施的刘成2007年退伍,在他的年代,上山只能吃压缩干粮,或者问彝民讨些腊肉度日。贵州黔东南的蔡坤前年退伍,他记得,在山上过夜时,要先挖个坑,生起炭火,等煨热了,再把泥土覆盖上去,人穿着睡袋躺下。他们至今留着消防生涯的印记,刘成在一次救火后腰椎摔伤,至今里面还藏着钢架;蔡坤磕坏了门牙,笑说这影响自己“找对象”。

  彝文里,火的读音接近于“木毒”。在松木茂密的林区,火像一只凶猛叵测的野兽。陈跃有次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,赶紧撤退,他们离复燃的火海只差15秒。云南昆明的陈立第一次出任务,火就在他清理烟点时复燃了,“跟着我跑!”班长嘶吼出命令,陈立迷迷糊糊地追上队伍,回望已成一片火海。这次牺牲的报道员代晋恺,也在报道里写下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:被浓烟笼罩,战士们低头,开始啜泣。直到一阵风解救了他们。

  一场火打下来,几乎每个人都多少添了些伤。有人崴了脚,有人被树枝蹭伤,有人脱下靴子,才发现里面已经全是血泡。他们不是城市消防员,在一场救火后,能收到围观市民的掌声与感谢。他们无人喝彩,收获的只是自己内心的嘉许。还有个奖赏是,当爬到山顶,能看到远处雪山蜿蜒,日出日落,霞光万丈,大自然的盛大表演永不落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