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巍:后来说我牛的人,当年我落魄潦倒时你在哪儿呢?

许巍英伦行纪录片《在那摇滚的故乡》正在腾讯视频播出。

少年许巍|想跟崔健一样牛逼

1986年,18岁的许巍,在高考前离家出走,在这个“爸爸的理想是中科院”的知识分子家庭,少年许巍生活在分数决定前程的恐惧之中,“我记得小时候考试,88分回家都要挨揍,父母对我要求太严。”

后来他迷上了弹吉他,伺机找一个机会逃跑,高考前跑出去,“直接就跑感觉太好了”。抱着吉他,许巍开始了走穴演出的生活,跟着当地的一个乐队当吉他手,十几岁,跑了湖北、四川、河南好几个省,从一个县城到另一个县城,跟着搬运工人一起坐大卡车,又要帮着搬乐器,非常辛苦,当天演出完连夜拆台,一拆就是到凌晨零点,然后再坐大卡车去下一个县城搭台。

许巍把那些时光看成是动荡的岁月。

走穴的日子里,有时候就在绿皮火车过道上铺两张报纸就睡着了,也是一天。那时候他没有演出费,因为还是乐队的学员,每个月能拿25块,倒是不用家里倒贴钱,让许巍知足。虽然动荡,但也开了眼界,“有一次在上海,我印象特别深,一个乐手问,你知道爵士乐吗?我说我不知道,他给我弹了一段,我听傻了,玩不了。他后来又弹布鲁斯。一下子觉得你还差得远呢,开始虚下心听音乐了。”

许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全国走穴大军中的一员而已,如此流浪了一年后,他回到了西安。

回到西安后,父母还是想让许巍重新去参加高考,在那个高考是唯一出路的年代,在知识分子家庭长大的许巍,有着许多的无奈。就在这个时候,陕西省军区来招文艺特招兵,许巍主动提出去当兵,父母当时虽然犹豫,但觉得部队能让许巍收心,接受好的教育,就让他去了。

许巍的少年时期的第二次叛逆也在这发生。当时内地摇滚第一人崔健已经在工体公开演唱《一无所有》,在全国引起轰动,嘶吼着的喉咙,严肃板着的脸孔,崔健是那个年代的精神领袖,也影响着无数在地下活跃的乐队们。许巍也是。在当兵一年半后,许巍有机会调入第四军医大学免试上学,内部决定这个名额,许巍在名单内,“但当时我已经开始听崔健了,我记得我去跟四军大的领导、上校、处长聊,他们问我崔健是谁,我说崔健特别棒,很厉害,是中国最牛逼的……但他们听不了这个,也不理解,反问我,你确定你能成为崔健吗?”

最终许巍没有选择上四军大,“我觉得我一定要做崔健这样的音乐,我要像他一样,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,但我想尝试。”

从部队退伍后的许巍,开始去歌厅驻唱,后来在西安组了乐队。

走穴时光对于年少的许巍来说是动荡的岁月。

《那一年》|得了抑郁症,差点就跳了

1993年,许巍在西安本地组建了“飞乐队”,当时已经参加了一些音乐节的演出,小有名气,80年代末90年代初西方流行Grunge(垃圾摇滚),像Nirvana(涅槃乐队)、珍珠果酱等也给国内的摇滚歌手带来不小的影响,这些风格在许巍早期专辑的风格也能略见一二。

但“飞乐队”仅仅存在了9个月就解散了,“大家为了生存不得不面对这个,我在外边挣不到钱,在家有口饭吃,现在回想起来,那个时候好玩的事真是挺多的。”

于是,许巍决定北上。

很快,红星社签下了许巍,出了两支单曲《两天》和《青鸟》,收在了合辑《红星壹号》和《红星3号》中。但那几年,许巍面临的居然还是如何生存的难题,“即使签了唱片公司,可生活还是在折磨你,你会有太多困惑,第一个便是生存。”事实上,1997年他出第一张专辑《在别处》之后,也仍然不过是个连居住都要寄人篱下的北漂而已。

许巍回忆说,《在别处》口碑好仅限于业内,最后累计卖了50万张,却是好几年的销售数据。在盗版猖獗的年代,这张专辑盗版的销量比正版要多好几倍,尽管张亚东、金少刚、李延亮等人都觉得很好,但却仅仅只限于业内。发第二张专辑《那一年》时,完全卖不动,许巍也和红星社解约了。

许巍回忆说,当时已经没有任何演出了,在北京要自己租房子,偶尔有个圣诞party去表演,他也只能去登台,“那时我和亮子(李延亮)在酒吧演出,一个周末一个人演一场三五百,能活一阵子。”

但《那一年》后来成为许多摇滚爱好者的心头好,更是许多失意青年的必听曲目,许巍在歌词里这样唱着,“这么多年你还在不停奔跑/眼看着明天依然虚无缥缈/在生存面前那纯洁的理想/原来是那么脆弱不堪……”,许多摇滚歌迷听了,都会落泪。

就是在录《那一年》的时候,许巍得了抑郁症。严重到必须回西安静养,还必须得有人陪,不能一个人呆着。对于这段经历,如今的许巍并不避讳,“我一听音乐就兴奋,一兴奋浑身更难受,会加重病情,不能兴奋,所以说我都不听音乐,更别说弹琴,就得远离这些事。”当时许巍想转行,甚至是去开小卖部,只要不做音乐就ok。

“他差点就跳下去了,差点就没了,很严重”,虞洁说。她是许巍现在的演艺经纪人,从2008年跟着许巍一直到现在,她对许巍的过去自然是再了解不过。“他吃百忧解(一种抗抑郁的药物)”。

现在大家都认为许巍第一、二张专辑有多牛气,但当时许巍却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,虞洁仍替许巍的艺术生活鸣不平,“连生存都维持不下去,到处蹭饭吃,吃了中餐不知道晚餐在哪。”

而许巍自己对于《那一年》后来的影响,也有些耿耿于怀,“唱片公司有经营的问题,郑钧还好、田震还好,但我的音乐还是没被大众接受,现在更多的马后炮说这首歌太牛了怎么样怎么样,我想说,你当时在哪儿呢?”

医学上说抑郁症的源头是源自自卑,许巍赞同这一点,“我一直在想我这些年成长的过程中,我怎么了,我怎么把自己生活过成这样?因为之前我是个非常自信的人,结果回来的时候,我从北京录两张唱片就变成了一个特别自卑的人,一点自信都没有。”

部队退伍后的许巍在西安组了乐队。

《蓝莲花》|学习传统文化,成为一个佛教徒

许巍得抑郁症的那段日子,郑钧经常给他打电话,叶蓓也总问他,“我说你需要钱吗?”许巍总说不要。

录完《那一年》他回西安,中间又回了趟北京拿东西,如此折腾了一段时间。2000年,宋柯给他打电话,没说让他继续发专辑,而是让他回来帮叶蓓的新专辑《双鱼》做制作。2001年,许巍又签了新公司,那时候还叫上海步升(隶属百代EMI,后来百代被金牌大风收购),许巍在百代一呆就是10年。

在这期间,许巍推出了那张极为成功的专辑《时光·漫步》,《礼物》、《时光》、《完美生活》、《蓝莲花》首首成为经典,尤其是《蓝莲花》传唱度很高。在外人看来,落寞潦倒的许巍,终于迎来了事业的巅峰,他扎着长发,穿着白衬衣,以都市白领精神引领者的姿态站在舞台上,享受着欢呼声。在郑钧、艾敬、老狼、朴树、叶蓓等民谣和摇滚歌手都还在卖力做唱片的年代,许巍不仅没被市场淹没,反而站稳了脚跟。

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,从《时光·漫步》这张专辑开始,许巍已经开始尝试在歌里参透佛教徒的禅意。“他开始有信仰了,他是朝圣完峨眉山顶,回来才写的《时光·漫步》。”经纪人虞洁如是说。

许巍曾经说过,在中国,宗教信仰是一件很私人的事,不宜公开说。但他的那张《时光·漫步》确实让许多人都听到了温暖,之后的《每一刻都是崭新的》和《爱如少年》让他几乎拿遍了所有能拿的奖项,也让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质疑,大部分人都在质问他,“为什么你的音乐总是同一个调调?”

这件事一度令许巍苦恼。

“他们质疑他为什么只写山水,阳光、风雨、永远都是温暖的,总之大家看到的是这么表面”,虞洁说,这一点,她和许巍私底下经常讨论,为什么不去批判社会?许巍的想法是,“难道你看不到这个世间已经有这么多的问题吗?生命不可能只停留在抱怨上面,骂街一点意义都没有。”

“虽然他不去看这些东西,但他周围的声音都是能感受得到”,虞洁回忆说,许巍那个时候情绪并没完全好,但他一直想做一些事,用很长时间去思考怎样的音乐可以帮到别人,他很认真地在做,但结果有一半多的声音都是批评的,都是负面的。”

许巍从那时开始系统地学习中国传统文化,“从三字经开始,论语、中庸、道德经一直到佛经、佛法,我全部开始研究,那个时候才开始了解自己的文化。”佛教的信仰给他带去深刻的转变,“在我内心,它让我走过去,让我深刻反观自己,三十岁,我会反思自己,看到太多问题,就开始自省了。”

“你信吗?我希望通过音乐来治疗自己。”许巍突然冲记者说。他后期的音乐,不再考虑它的流行度和传唱度,更多的是做文化的传承,“美国摇滚乐这样,英国摇滚乐这样,中国摇滚乐一定要跟自己文化融合,要不然你就没有任何意义。”所以,他写出了《空谷幽兰》,第一次将诗经宋词结合,之后又写了《世外桃源》,他觉得自己写这些是有一种“水到渠成”的力量在推动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