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晚9点多钟,一群人拥着瑟瑟发抖的谭东回来,一个村民朋友和我开玩笑说:“嫂子,今晚你要把哥哥好好地‘温暖温暖’哦。他下渠救人冷倒了”。兄弟呀,那晚我没能暖热你们的谭哥啊。你们出了门,我刚把他的湿衣服换下来,值班电话又响了:西岭镇到花水湾的公路上又发生一起小车自撞事故,谭东出去后,深夜12点多才处理完。这时他又放心不下被救起的那个名叫祝林的人,赶到医院去看他,回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。谭东感冒了,不停地咳嗽。我是12月28日那天和他一块上山的。他长年在山上,我又下岗在家,女儿上了大学,我就常常上山去给他拆洗一下被子,作作饭,夜里陪陪他。2008年的最后一天,我随值班三天的谭东下山了。2009年1月2日晚,我们两口子在家里吃了最后的晚餐。我为他做了一盘他最爱吃的回锅肉。3日一大早,谭东就开车上山了。他这一走,竟成永别。
1月5日晚,是我一生中最寒冷的夜晚。我心头牵挂谭东的感冒。几年了,我俩有个约定——只要他在山上值班,晚上九点,他总要打电话给我报平安。可今晚早过了约定时间,那个熟悉的电话还没有打来。我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,一连拨打了十次都没人接听。我心慌了,努力回忆并拨打他的搭档杨杰的电话。杨杰告诉我,谭哥今天睡得早。我几乎哭着命令他马上去叫谭哥接听我的电话!杨杰说他就在谭哥的门口,叫他不答应。我叫杨杰踹开房门!电话中,我分明听见了杨杰踹门的声音,之后,杨杰却再也没和我说一句话,一种不祥之兆向我袭来!我的心提到嗓子眼,我说,杨杰,我要马上赶上山来,谭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你快点告诉我啊?!我马上叫弟弟汤鹤开来他的面包车,载着我直奔山里。夜幕中,弟弟把车开得飞快。我们刚跑到几公里外的收费站,交警大队王挺大队长的电话就打来了,我突然预感到什么,我不敢接听!我把手机交给弟弟。我双手合十在胸前默默祈祷??弟弟接通电话脸色煞白,一脚急刹把车停在公路中间!他跳下汽车,围着车子转了好几圈,才告诉我说,谭哥得了急病,马上送下山,王大队叫我们先到县医院等。下山路上,一辆开着警笛的救护车呼啸而过,在县医院门口,一拨拨谭东的领导和同事,陆续赶来了。他们神色凝重,气氛骤然紧张。不知捱了多久,救护车直冲过来,刹在我面前。我不顾人们的阻拦冲了过去,我看到了我的丈夫。医生们一阵徒劳的忙碌,我那警服沾满泥土的丈夫,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他的老婆。人们把我送回家,取来一套谭东的新衣裳,给他穿上。我想,穿得干净点,我的男人就会醒来,谭东很爱惜自己的身子,平日里坚持每天长跑五公里,心态很好,毫无征兆啊,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?
谭东是个“工作狂”。那年我做阑尾手术,他请了半天假,守着我从手术室出来后安顿在病床上就走了。晚上下了班他又跑来医院,叫我的弟弟赶快回家休息,由他来守我。可他把我弟弟赶走后,自己却靠在床边呼呼睡着了,我的伤口痛得不得了,咬牙强忍着,该换液体了也是我叫喊医生。工作起来他太累太玩命了。5.12地震那天,谭东刚好在家轮休,天摇地晃间,他把六神无主的我丢在院子里,换上警服就跑了。当警察十个年头了,有多少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有多少个突然而来的电话,把谭东从我们温暖的被窝里叫走,我记不清了;真的,我们的女儿也记不清了。谭东的工作环境很不好,常风里来雨里去,我还专门给他泡了一壶祛风湿的药酒。当交警时间长了,谭东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职业习惯:闲暇时,我们一家子逛大街,他总会面对着车流方向走,用职业的眼光扫视着一辆辆来车。
谭东心好。2004年夏天的一个周末,我们一家邀上弟弟去山里漂流。在西岭中队吃了午饭刚准备走,这时他接到报警:天宫庙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。谭东赶去勘察现场,一辆机动三轮车把他撞倒在事故大货车的底部,造成全身多处擦伤,肺挤压伤。那肇事司机不但不认错,反而跟谭东“雄起”。谭东就跟还在附近等着他的我们打来电话,叫赶快开车送他去医院。在医院里,那鲁莽司机被谭东的伤情和高度忍让震动了,自知理亏的他掏出500元钱压在谭东病床的枕头下,说谭警官我错了,医药费保险公司该咋算就咋算,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。当时谭东正输着液,他严肃地批评了司机,并要他以后汲取教训就行。谭东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司机的家境并不好,叫我把枕头下的500元钱摸出来退还给了他。
2008年一月下旬,西岭雪山普降大雪,谭东和他的队友们从26日到28日连续三天吃住在山上,体力已严重透支。29日,景区电力中断,600名游客被困山中。一直忙碌的谭东还不能下山,实在冻饿得不行了,他给西岭派出所牟大宏所长打电话求援,请他来增援时带两盒方便面上山。下午5时,牟大宏带几名民警赶到山门口,风雪中,冻饿交加劳累至极的谭东已?不成人样。牟大宏立即à他坐下,让保安将那盒方便面泡好端给他。这时,一个被困游客怀里的小娃娃,望着谭东手里的方便面突然大哭起来,谭东立即将方便面递给了小孩的母亲,转身又走进了雪山深处。谭东揣着一腔至诚至真的爱,投身到他所钟爱和献身的警察事业中,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。谭东是个孝子。他对父母的孝心,对姊妹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,感天动地。我婆婆偏瘫卧床,?常便秘。老人的女儿们都做不到的事,他这当儿子的去做了——老母亲解不出大便,谭东用棉签掏、用手指头去抠??那年我跟谭东一起回他老家,听到了他和公公的一段对话:“爸,你还记得我读书的时侯,你给我量米用的那个竹疙芭儿不?”公公说:“我哪母(怎么)记不得啊?那时家穷,莫得法嘛,我搬着指头掐算你在学校一个星期吃几顿饭,我就量几竹疙芭儿米给你。你一个星期打一回牙祭,你舍不得吃那几片肉啊,用作业本的纸包好,到星期天了就揣回来给你公(爷爷)吃??”从父子俩那“土”得掉渣的对话中,我看到了儿时的谭东,感受着他的人格魅力。我感觉到谭东从小到大都充满爱心,光彩照人。谭东的老家在遂宁市安居区黄桶坡村。家门前有条通往山外的土路坑洼不平,一遇下雨车陷其中,赶场的父老乡亲常摔跤子。2008年夏天我们顺道回老家时,谭东向村支书表示:一旦动工修路,他要捐款10000元。现在,路未修,谭东却走了。我这当妻子的要替他了却这个遗愿,不管家里经济再紧张,也要带着女儿,亲自回到黄桶坡村,兑现谭东生前向家乡父老的承诺。
那天夜里,我又梦见谭东在山上指挥车子。他的模样在我眼里越来越模糊,渐行渐远。在他生前,我?常上山去陪他。山上风大,冬天特别寒冷。我们睡的房子建在电站的暗渠上,屋里寒气逼人。我患有低血糖病,夜里,谭东就用他灼热的手掌,按压在我后背心,给我暖背,一直到天亮。我的爱人他走了,没有人给我按压背心了。我留下了他的两套常穿的内衣,放在我们的床头,让它永远永远陪伴在我的身边。谭东走了,这些天我继续在织那件?本是给他织的毛衣。织好了,我要穿着它,就当穿在谭东的身上。我的男人爱家人,爱百姓,爱他的警察职业。作为他的女人,我为他的品格所折服。姐妹们说,我这个小女人碰上这样的男人,该是一生的福气了。那天有个记者问我,还找警察么?我说如果生命有轮回,来生我还当谭东的女人。不管他干什么职业,我都要嫁给他。